2014年6月14日 星期六

摔破瓶子的必要性

(這不是一個瓶子)


兩千年前的中國,一位陶匠在經過辛勤的勞動後,從窯中取出了一批陶罐。他將幾個交給客戶,可能是官員、詩人、或者是西域來的商人。這些陶罐可能成為家用器具、貴重收藏、也可能在戰亂中破碎。兩千年後,它們被考古學家從地底下挖出,部分被送進博物館、被人給走私、或者被搬上台子拍賣。最後,某些陶罐被登記為艾未未的資產,被運送到他的工作室,一個無限推展的論述就此展開。一個經高溫窯燒、上釉的陶罐,它在漢代是常見的家用品,如果它在羅馬帝國就是東方來的舶來品,如果它放了兩千年就成了偉大的藝術品。不同時期的人們如何認定這個陶罐,完全是出自於觀者的價值觀與需求,並沒有它永恆的身分與歸屬。
(photo source)


於是艾未未就把它給砸了。經歷了好幾輪春秋的罐子,在藝術家堅定地凝視下,墜落地面,在撞擊地板後碎成數片。這個被命名為「失手」的行為藝術,容納了多層次的符號對應關係。我們把陶罐視為能指,失手摔碎的行為視為另一個能指,我們可以推導出許多組對應的所指:陶罐作為歷史,摔碎就是斷裂歷史。陶罐作為藝術,摔碎就是解構藝術。陶罐作為文化,摔碎就是抹煞文化。...失手的行為又為摔碎做了曖昧的註解,更多所指從破碎的瞬間衍生出來。艾未未與陶瓶之間,存在著「在場」與「缺席」的對立關係。不論是古老的歷史器物、經典、影像、言說,一旦脫離了它所屬的時代,它就進入缺席的狀態。緊接而來的任何詮釋者,都握有在場的權力,恣意妄為的將缺席者賦予意義。陶瓶在被畫上可口可樂商標、塗上色彩、甚至摔破,陶瓶本身都無能為力去改變這些被艾未未賦予的意義。

正當藝術家得意自滿於他的傑作時,匡噹一聲,他的作品在另一個美術館被砸碎了。美國藝術家卡米內羅在艾未未於邁阿密的展覽中,將其中一個被塗成綠色的漢代陶罐給摔破了。卡米內羅表示他的行為是要表達對博物館忽視在地藝術家表示抗議。我看到這則新聞感到十分激動,這位藝術家家正恰恰補完了失手這件作品意義上的空缺。艾未未的失手,其實是種資本主義的暴力,透過購買的方式,將人類文明的遺產私有化,任意予以改造或破壞。假若我今天從富比士拍賣買了一副梵谷的畫作,再將它當場燒毀,這事並不會違反法律的。法律為遊走在道德界線的行為撐起保護傘,這正是今日資本主義吃人的恐怖。

米卡內羅的破壞正展示一種反資本暴力的可能:拒絕承認框架。他拒絕接受艾未未的藝術,他拒絕接受被改造過的陶罐之價值,他拒絕美術館篩選藝術家的標準。縱使他最後可能需要受到懲罰,但是破碎的陶瓶成為他反抗的實作,如卡謬的名言:「我反抗,我存在。」


(後記:文字本身跟陶罐一樣,3個多月前寫的,今天讀來好像碎了好幾千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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